她躺在床褥上,丝毫没有想要起床的意思,迷迷糊糊间又再次回忆了一遍试题的内容。
“又睡懒觉!”
眼前突然冒出一张放大的脸,被褥被残忍地掀开,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大限将至吧。云渺叹了口气,正色告知她自己早就醒来,不过是在跟被褥做最后道别而已…当然对方丝毫不信这话,直接狠狠的揉了一番她的脸。
寝居如今被整理得一尘不染,实际同寝的另外几人早就离京,回故乡去了。眼前这位是京城本地人,特地来看望她告别的。云渺对镜简单梳洗了一番,决定先行去趟书阁。
乐府的书阁设在知竹院后,晨起的学生就爱往那边扎堆,人手捧着一本书在那吊嗓子吟唱。不过那位先生喜静,最烦就是清心调弦的时候有杂音,当初还惹得他大发雷霆。如今也是该走的走该散的散,云渺寻思今天应该能在那里找到要找的人。
不到知竹院就能听见琴音,云渺就地靠墙边听了起来,曲调又是她不曾听过的断谱法子。他从不出声吟唱,脾性也是乐府老师里最古怪的那个,关于这位先生的传言也相当多。不过,就云渺偶得听到的琴声而言——
“曲子都弹完了,别躲了。”
“我哪有躲,”她觉得自己怎么说都该更理直气壮些才对,但还是灰溜溜夹着尾巴进到院里,“我来找先生理由您也知晓。”
“不知、亦不想猜。”
张口胡言可还行,云渺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今日便启程去风语,拓印的工具也备好了。先生能邀我一同编书我自是感激的,这着实是难得的机会……”
“不过我还是决定自己去风语,赖在饭堂蹭吃喝也…多谢先生不拆穿之恩。虽然还想问先生弹奏的曲子出处,你反正也不会告知我,就算了……”
话说到后面是越发没有底气,云渺深刻反省了一下,这五年来虽说老是去书阁叨扰他,可都干苦工一一还上了。近来就是这几件事会惹得他不快,于是在此一并道歉就清了。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想毫无负担的踏上旅程。
“恩。”
应该是要有什么正式的告别,但就此作罢了。云渺本想再追去给五年情谊的同寝姑娘道别两句,可想到这一别之后不会再见,反而迈不出这个脚了。她没有留恋的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与商队的会合点是在城郊驿站,去那儿的路上忽然开始飘小雨。细碎的雨滴带着寒气扑面而来,挠得脸有些痒痒的。梅雨之际总有一支商队出行,这话云渺本是不信的,毕竟看着路面的松软泥泞就难踏出脚,更何况这还是一整支商队。
然而眼见为实,这支商队约有五十多人。家中来信中说是由有志与普雷洛交流的各行商铺组织起来的。商队的向导名为撷,是名狼族半亚人。看样就知他是非常健谈的性格,一个时辰里拉着云渺把整个商队转了一圈,跟所有人都打了个照面。如此热情下,云渺也不好意思说出其实自己最后还是记不太清这件事。
“这位兄弟呢,名唤言止,也是要去风语,你俩一路上可得互相关照些。”
这位青年有半张脸藏在围巾里,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应是有些怕生。但和撷却是十分熟稔,两人对话间明显能看出眼里的笑意,声音也会较之前上几个度。不过一到阿撷向云渺讲述自己的奇闻异见时,总有些小委屈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十分可爱。
天色暗下,云渺牵着马去马厩系好缰绳,看着天边的月色应是发了半会呆。她这才后知后觉般的感到这一路走的远比平日里顺畅的多,她下意识去踩了踩脚边的地,明显泥土在雨后松软许多,一层泥水黏在布鞋边确实让人很不爽。
“你在风语的事办完后有什么打算吗?”
云渺循声望去,撷和言止二人各搬了一个小木凳坐在客栈前闲聊,她觉得自己现在过去也有些尴尬,想着客栈有没有后门让她赶紧回房。
“没有。”
这是言止对阿撷的回应,云渺被这话吓了一跳,感觉自己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她无意去打扰二人,就算她眼里见再差也能看出两人在讨论严肃的话题。总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然后过去打招呼吧?她处在这尴尬的境地里,恨不得再钻回马厩骑着马去兜一圈风再回来。她沉思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但最终还是想到今天奔波了一天,明天又要清早起程。
云渺摇了摇头,于是决定赌一把,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客栈冲去,准备中间打了个招呼就一概不理。
“这么巧吗?不如也来一杯?”
“……”
言止并没有阻止阿撷的意思,或许也抱了一丝想法希望能多有一个人说说话。毕竟白天撷是整支商队的向导,等与他共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且撷似乎不喜欢人多的酒会,能多一个人来陪他喝酒也是不错的。看见云渺急匆匆地想要回客栈,言止把头往围巾里缩了缩,有些失落。
只是在踏入客栈的一瞬间,云渺的余光看见了耳朵…阿撷毛茸茸的狼耳微微动了一下,然而十六岁的少女又怎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是什么酒?”云渺扒着门,盯着撷的狼耳目不转睛。
撷相信自己能够得逞,听到回复就高兴地笑了起来:“店家自个儿酿的梅子酒,我跟你说哦?言止酒量不好,先前烈酒都只有我一个人喝,太无聊了。”
“云渺你能喝烈酒吗?”
这个问题对于初入世的小姑娘来说还是有些难了,云渺一边思考一边接过撷递给她的酒杯:“没喝过,不知道。”
月色洒到杯中,云渺以往也有跟乐府的同级在休沐去旁边的酒楼偷偷小酌几杯的经历,也看过先生在月下烧酒弹琴的模样,自己这样体验倒还是第一次。
“商队会途径一个地方,这个暂时保密!到时候你一定要尝尝。”撷故作起神秘,似乎是想给云渺卖个关子。
“好。”
云渺将酒饮尽,微笑着给自己又续了一杯。她将目光转向言止,试探着询问要不要再满上,本来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她自己都说不太清,但清楚这绝非只是由于意外的“同道中人”情结使然,云渺自从在朦胧的细雨中,看到小心翼翼将半张脸藏在围巾下的言止时,就对他燃起了挥之不去的好奇心。这比她第一次见到绣在锦缎上的符拉夏乐谱产生的求知欲,没错,是求知欲,还要旺盛。
言止递上酒杯,清澈的眼神望向她示意要把酒杯满上时,云渺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心情舒畅极了。她想自己可能醉了,言止也有些微醺,但由此为契机能交上朋友的话,那可真是赚大了。
酒说不定意外是个好东西,云渺用余光瞟了一眼正沉溺于瓷杯中月光的阿撷,心满意足又饮下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