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夏天,对于桑遗人来说,注定是一段永生无法释怀的悲惨记忆。
这本该是一如往年一般的普通夏夜,天空中繁星交相辉映,一片晴朗不见乌云,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或刚从酒馆小酌回家,或刚拎着手里的行李打开家门。在森林里戏耍的孩童跑到河边捡起刚刚脱手的皮球,忽见水流倒影中的某颗“星辰”闪烁着异样刺眼的光芒。他兴奋地指向天空回头朝他的同伴们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是流星吗!”小伙伴们纷纷都涌至他的身边,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流星!流星!快许愿啊!”“我来我来!我想……我想吃好多好多糖!”“你这什么愿望啊哈哈哈!”“流星大人!请让我明天便当里没有鱼!”“……”
很快,那颗“流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随着“轰——”的一声,名为“赤泷川”的海港城市,被瞬间夷为平地。
第四纪年为期十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随着一颗深夜从天而降的导弹爆炸,正式打响。
普洛兰公然撕毁和平协议,对桑遗发动军事侵略,与此同时,启择以渔民非法入境为由,对法罗门实行军事制裁。在桑遗、法罗门两国海军依靠自身较为强大的军事技术抵御敌军三个月后,霍克里加最高军事指挥官朗万元帅向桑遗皇族发去电报,表示愿意派出军队,支援桑遗、法罗门反侵略战争,条件是:桑遗、法罗门为霍克里加提供最先进的军械制造技术。在与法罗门总统商议后,桑遗皇室同意了这份协议,联盟国正式诞生。协议签订后,霍克里加出兵入侵普洛兰,横跨启择对桑遗与法罗门进行武力支援。随后,普洛兰与启择也达成协定,成立协约国。普洛兰出兵反击霍克里加,启择试图夺回被霍克里加侵占的大面积领土。霍克里加获得了桑遗与法罗门两国设计出的最先进军事武器,在战争初期便打了协约国一个出其不意,依靠在启择原领土上所获得的资源,补足了联盟三国军事所需的大量军队补给。
战争仿佛一个龙卷风,越刮越大。1989年的春天,夹在霍克里加、启择与普洛兰三国之间的帕索也在一次启择军对其的军事掠夺后,终于忍无可忍,加入了联盟国。
位于霍克里加-赤拓西亚战线后方的一座军营中,一位身穿厚实军装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正慢步走在人来人往的军营中,不远处,面相严肃的教官正在清点着新兵人数。
“杰克·马迪亚!”“到!”
“丹图斯·本彻利弗!”“到!”
……
“亚瑟·莫兰!”“到!”
教官抬了抬头,皱了皱眉,再次喊道:“亚瑟·莫兰!”
“到——!”人群里再次传来一个稚气却嘹亮的声音。
随着这位新兵的应答,队伍里渐渐传出几声窃窃私语:“哟,就是那个军火商家的小少爷?”“呵,无国界的军火贩子里居然也有人来参军?”“小屁孩当打仗是过家家吗哈哈哈哈……”
年轻的军官停下了脚步,他循着刚刚那回答的声音望去,只见一堆人高马大的士兵里,一个个子小小的少年兵背着同他身高差不多的武器站在第二排中间,还得他身边的同伴稍微站开才能让教官看到他。在这个特殊时期,军营里存在着一些少年兵并不奇怪,可这个少年兵与众不同的是,他面相十分清秀,虽然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军装,可腰板依旧挺得笔直,还未过变声期略显稚气的声音与他自信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只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都给我闭嘴!像什么样!”那位教官凶狠地大声吼道,给了带头起哄的士兵一人一棍子,回头发现了那位年轻军官的到来,立正并对他敬了个礼,道:“报告希尔特长官!我们正在清点新兵人数!长官有何指示!请下达!”
这位名为亚哲·希尔特的年轻军官见状,便也同他敬礼,道:“你们忙,我就是出来走走。”
“是!长官!”说罢,便转身继续清点新兵去了。
这天,亚哲正坐在办公室里查阅着不停从传真机里递来的情报。赤拓西亚位于普洛兰与霍克里加的交界处,战争形式异常激烈,从前线下来的伤兵源源不断,新兵经过此营地,整合完毕后便立即踏上战场。前一天晚上,赤拓西亚边境的一座名为秋恩思的小镇遭到突袭,亚哲当即派兵前去支援,因此敌方也没有讨着好,一击未中,灰溜溜地逃了。亚哲扶着额头,回了几份重要的电报,将随身侍卫唤进屋,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室内,到外边透透气。
战争的残酷,只有亲临战场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前一秒还在与你说笑的同伴,下一秒可能就在你眼前身首异处。一辆载满伤员的列车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医疗所门前,所里的医生护士立即上前把伤员一个个接了下来,在运送的过程中,有的伤员撑不过这趟其实并不算长的旅途,死在了车厢里。医师长检查完所有伤员,确定剩下的都已经无法挽救,便叹了口气,朝列车头挥挥手。随着车门关闭,列车开始缓缓继续朝前进发。这时,一个少年冲了出来,就要扑到车上去,医生护士们赶紧将他拦住,他身上的绷带随着挣扎溢出血来,可他依旧拼命地想要拦住那辆列车。
“基尔伯特——!基尔伯特还在上面!他还没有下来!你们……怎么没把他带下来!”少年声嘶力竭地朝架着他的护士们吼道,他眼眶发红,一身是伤,加上被火药熏黑的脸颊,显得整个人惨不忍睹。
“莱斯利!把他带进去!”医师长将护工唤来,终于给这个少年打上了镇定剂,抬上了担架。
亚哲听着这个少年的声音感觉有些耳熟,便跟着医生们一同走进了医疗所。
满是白布的医疗所仿佛是一座小型的人间地狱,雪白的床单上都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士兵,有的全身大面积烧伤早已不见人形,却依旧“活着”,有的活生生看着自己的腿被生生截下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穿白衣的医生护士匆忙穿梭其中,眼神疲惫不堪,身旁的器皿里,放满了堆积成山的早已被浸红的纱布。血腥味、消毒水味以及混杂其中的焦味,令亚哲有点反胃。他走到那个少年的病床前,只见他身上的伤口处已经被上好药包扎完毕,额头上还缠着几圈绷带,稚嫩的脸颊上眉头依旧紧皱着。突然,少年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立即坐起身,紧紧抓住了亚哲的手腕:“先……长官!你看到一位银色头发的士兵了吗!他……他在哪里!”
亚哲没想到他那么快就醒了过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医师长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立即派护工再次前来。少年这回有了警惕,双手死死抓住亚哲的左臂。护工看着面前的长官,一脸犹豫,亚哲见状,拍了拍少年的瘦窄的肩膀:“你先躺好,我来慢慢回答你吧。”说完,回头对护工点了点头,对方便朝他回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立即转身回去帮其他人的忙了。
亚哲见少年乖乖在病床上躺好,便从附近拿了个小折凳在床边坐下。
“我很抱歉,士兵,我想你应该学会接受现实,战争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我们去感伤。”年轻的军官帽檐下一头暗红色的短发,一双金色的眼眸坚毅却温和,他的五官不算特别漂亮,却十分耐看,此人坐在你面前,你就会感受到他散发出的稳重气质,不由自主信任他。
少年低下头,眼神愣愣地望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看不出是在悲伤还是迷茫。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亚哲对这种现象仿佛习以为常,见对方不回应,却也不恼。
“亚瑟,亚瑟·莫兰。”少年抬眼看他,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嗯?你的名字,怎么拼的?”亚哲露出一脸好奇的笑意。
“A-r-t-h-u-r。”少年吐字清晰,听他念这几个音节,仿佛就像听人在课堂上朗读诗文一般。
“真巧,”只见亚哲爽朗地笑了笑,“我的名字,亚哲·希尔特,A-r-t-h-e-r。”
那位名为亚瑟的少年呆愣了片刻,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亚哲便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被对方下意识地躲开了。
“你多大了?”亚哲继续同他聊着,试图帮他分散注意力。
“十二。”
“看样子你并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吧?你父母肯让你年纪这么小就来当兵吗?”亚哲心里略微有些惊讶,虽然从表面就能看出这个少年年纪不大,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小。
亚瑟好像被说中了什么似的,偏头想了想,说:“我从小就是抱着枪长大的。”
“哦?”
“我父母是无国界军火商人,在各国之中辗转航行,”亚瑟注视着亚哲的双眼,面色冷淡,可眼神里却好似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等我十六岁时,也许应该会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吧,大家都说,军火商人,没有所谓的爱国心。”
“我父亲是霍克里加人,母亲是启择人,我在海上出生,本也没有故乡。”亚瑟说到此处,自嘲地笑了笑,那副表情在他稚气的脸上略显违和,让亚哲微微皱起了眉头,“可自记事起,我便在库尔斯克生活,在那里,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我来参军了。希尔特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爱国心?”
亚哲神情认真地听他说完,单手撑着下巴垂眼思索片刻,答道:“要看这个国家对于你来说代表着什么了,是可以庇护你的港湾,还是你财产的所在之地,抑或是,你重要之人所在之地。”
亚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只听亚哲接着说道:“我不会同你讲一些虚伪浮夸的大道理,作为士兵,爱国是我们的义务与责任,你,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站在了战场之上,而对于我来说,到此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身后千万无辜的民众,让他们免受战争之苦。你不需要太过纠结于这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拿稳你手中的枪,下一次出战,拼命活着回来就好。”
一个月后,霍克里加正式进入寒冬,刺骨的狂风呼啸着穿过灰色的天空与大地,大雪自落地后从未见白过,士兵们走路比平常更加小心翼翼,谁也不知道厚及腰部的积雪之下何处会埋藏着陷阱地雷。一个名为杰森镇的地区被普洛兰军发动奇袭,驻守士兵猝不及防被贴脸的炮火轰炸,无人生还。普洛兰军迅速占领了杰森镇,整装待发,就要逼近下一道防线——罗德林区。
亚哲接到命令,迅速赶往前线指挥。他一下卡车,立即接上了前线的联络员。
“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长官!敌军已冲破第一道防线!接下来只要穿过前方的罗德镇废墟就要靠近第二道防线了!”
“地图拿来!”亚哲朝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喊道,对方立马把地图在他面前铺开。
亚哲眉头紧锁,双手撑在桌上,神情严肃地查看着画满标记的地图,随后,他接通了联络员:“立刻汇报!现在敌军离罗德镇还有多远!”
“他们驻扎在不到八百米的树林里!我们……啊——!”只听见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电流音。
“喂?请回话!”亚哲咬着牙根,心下明了电话那头的人已凶多吉少,刚要放下手中的话筒,便听到从其中穿出一个久违的少年音:“喂?报告长官!联络士兵约翰·斯塔森已殉职,我是亚瑟·莫兰!请长官指示!”
亚哲迅速重新拿起电话,大声说道:“请立即汇报目前战斗情况!”
只听电话里传来少年利落且毫不慌张的声音:“是!我方正在罗德小镇外驻扎坑道进行掩体射击!现在天气恶劣!大风是朝我们这边刮的!加上大雾,士兵们只能进行盲目的横扫式射击!战线倒退太快!伤亡惨重!弹药不足!请求支援!”
“你们坚持住!还有半小时增援就到!”亚哲边对他回话,边朝配给营走去。
“是!”
亚哲赶到前线战场时,战线已经退到罗德小镇前,伤兵横陈在营地里,前方士兵一个倒下,却又有另一个士兵立马接上他的位置,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是有备而来,所持火力明显强过霍克里加军,十二月的寒冬,原本便坑坑洼洼的道路使得运输车行驶更加缓慢,亚哲带着少部分武器与一队士兵先行赶往前线,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依旧毫不退缩地奋力抗争,终于逐渐扳回了优势。可后方补给迟迟未到,亚哲心头开始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