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有时候并不像自己通常所认为的那样。天生的成分固然存在,然而其他大部分,是随着每一次的挫折或纠偏堆垒起来的。
崇尚勇敢,所以坚毅;渴盼欢笑,所以幽默;尊重独立,所以温柔……正面的、负面的,每一天都有细微的加减。长此以往,曾经熟悉的影子也会逐渐陌生。
但这也并非坏事哦?所谓成长的证明。
小时候我依赖心很重。认准了一个好友,就始终和她形影不离。但我也不怎么为离别而悲伤——“只要有因缘在,无论相隔多远都必能再见”,抱着这样乐观的想法,和各种各样的人相遇又分开。
只有一次例外。
非常久远的事了。大概是在十几年前,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最要好的玩伴突然没有来,我在她家院门前久久地等,不愿独自去学校。
“她得了肺炎,别进去了,会传染到你的。”大人们如是说。
实际上谁管自己会不会被传染呢?我只是再想见她一眼而已。
——于是就这么没由来地哭起来了。一直哭一直哭。好像以后会再也看不到那个女孩子了一样。
当然咯,门到最后都没有开。
现在想来,这应该算初尝分离之苦的经历。尽管非常微不足道,但不知为何它始终留在记忆里。反倒是关于那位玩伴的其他一切,面容、声音、一同嬉戏的愉快过往,甚至那件事过后有没有再见面……我全都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只剩下一个名字。
还有一座流光的庭园,永远开着花。
楔子其一 [Epi.7 1938.06]
格温尼德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十分和暖的太阳匆匆躲回了云后。阳光仿佛仅是一群从南国飞来的鸟,扑棱着翅膀,欢鸣着,飞快地划过这座古都,然后把她重新交还给雨神。风渐渐地止息,尔后从苍色的天际响起了雷声,它们自云上驰骋而过,飞越辽阔的海,水泥堤坝,以及海滨这一排小巧精致的屋舍。
空荡的道路上,三架单车飞驰而过。
“加拉夏!”
冲在最前面的人一头番红的短发。清冷的天光下那色彩跳跃如火——即便是迩思督林这样盛产红发人的民族里,这种明亮也并不多见。她像一颗彗星似的横冲直撞,并没注意到同伴已经慢下来了。
“加拉夏!”这次是落后的两人一起喊了。
嗤啦一声急停。加拉夏握紧刹车的同时直接单脚踩地,厚底军靴在沥青路面擦出一道宽印,零星的泥点溅到她腿上。
“哎?”她回头。
“雨越下越大了,要不先躲一下?”刚第一个开口的姑娘用手捂住头顶,她还穿着文理学院藏青色的夏季制服,雨珠细密地沾在她褐色的卷发和长睫,“再往前就连住宅都没了。”
加拉夏短暂地顿了半秒。“行?”她转向另一个同伴寻求意见,后者是个高瘦的桑遗男生,戴着方框眼镜。他朝同伴们点头。
又一声惊雷炸开。三人把自行车倚在路边栅栏上,灰溜溜地钻进了一座小花园,躲到房檐下。
接着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希望这雨快点停,”红发的加拉夏抬腕瞟了一眼表,“不然回去来不及了。”
“嗯……”青年咕哝了一声。同行的女孩子则细心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提醒同伴把小腿上沾到的泥水擦掉。
“哦,谢啦!”加拉夏手忙脚乱地接过,一边弯下腰还一边继续思忖着,“实在不行就冒雨冲过去好了,反正饭必须吃上,”她沉吟了一声,“我们再等——十分钟?”
“其实也没关系……”黑发青年不坦率地磨蹭起来。
“怎么没关系?这可是给你的散伙饭哦阿信。”红发女快人快语。她最后拍了拍短裤上的水珠,直起身。
“阿信”用一个音调上扬的哼哼表达着对这个比喻的介怀。
散伙饭。另个女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雷茵你也说他两句啊。”
“毕竟是毕业前最后一次三个人一起了,还是要好好对待。”被称作雷茵的褐发姑娘展颜。
“对了说到这个,论文过了?”
“论文啊,”青年露出诡计得逞一般的得意神色,“老师意外地很好忽悠。”
“你又搞什么花样了?”加拉夏眯起眼睛。
“才没有!还是上次聊过的设想。考我的那位不是搞这个的,听我从头不间断地讲到尾都没提问,最后给分还挺高。”
唔哦——其余两人拉长声音,发出半开玩笑的赞叹。也只有在这样的三人组里,无论多么天马行空的设想都可以被讨论。要说缘由,则不仅仅是对能力的认可,更多是一种友人间单纯的信任。
“但之前你不是说太笨重了么?”雷茵突然想起了什么,“还以为已经放弃了。”
“‘星座’号试飞之前所有人还都说那玩意儿会坠毁呢。要想更快,不做结实一点肯定会散架,但只要能提供足够的升力,我觉得再重的东西也一定能飞起来。”
“能设计出那种发动机的工程师可能现在还在娘胎里。”加拉夏懒洋洋地说。
“哪怕真能有这样的娘胎我也要感激涕零了。”青年摊了摊手,“如果用特殊材料,说不定可以减去一些重量。不过时间太紧我也没细弄。”
“这部分应该算是雷茵的领域吧?”
“不要啊,光应对实验室的导师我就已经很头疼了。”得到了很不自信的回答。
“别这么说嘛。”加拉夏拍拍友人的背,思绪却已经飘到别处。
——“星座”号。
直到它的试飞被公布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但是从亮相的那一刻,它的名字就注定成为传奇,或者说,传奇的开始。以往的“新型机”无非是在旧型号的基础上加一些亮眼的小改动,而“星座”号却是革新性的。它舍弃了螺旋桨与内燃机,采用喷气式引擎,拥有尖椎一般的机身、后掠的机翼和单垂尾。
如果说以前的螺旋桨机只是乘风而舞的蝴蝶的话,“星座”号就是离弦的箭矢。即便身为学生,加拉夏都能想象得到它对于军队的意义。传统内燃机的最高速度是每小时760公里左右,而“星座”号从一诞生就已经站在了它们的终点。未来的天空战场会进化成什么模样,老实说她都不太想象得出来了。
“人类会有可能超越音速吗?”思维推进到这里,她向朋友们发问。
“不是‘可能’,是‘必须’。”阿信即答。
“如果你笑得不那么猥琐的话,我觉得刚那句还挺酷的。”
“啧。”
“雷茵呢?怎么看?”
褐发姑娘抱着臂皱起眉,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会的吧。但是那必然是武器,毕竟人总是打个不停。”最终她轻轻地说,嗓音飘渺地揉进雨声中,“一旦这么想,就不知道该不该抱期待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的迹象。安静在三人中间逸散开来,他们的想法也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海面没有帆影,低垂的天际线上,电闪正从云脚劈落。风暴的序曲已经奏响了,尽管如今还在千里之外,只是将积雨云染上了瑰丽的颜色。
“话说……这个小花园很漂亮啊。”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雷茵,也是在这句话提醒下,其他两人才如梦方醒地观察起周围来。
匆忙跑进来的时候他们并未注意。院落里的卵石小路十分洁净,两边的灌木有修剪痕迹,靠近房屋的一侧,甚至种了一些迷迭香。初夏的雨水润湿了将开未开的蓓蕾。相比欧洲月季,这种花的脾性显得十分含蓄,只是以清冽的芬芳向世界吐息。
三个年轻人紧张又好奇地交换了下目光,他们为贸然踏进了他人的居所而赧然,却又对这里独一处的生机感到意外。一般而言,格温尼德远郊的小舍都是少人居住的,因为其中不少都属于政府资产,只有到了盛夏时分,乱跑的旅行者误打误撞,才会让此地稍微热闹一些。
“唉,你们看—— ”最先有新发现的是阿信,他出声将同伴们的注意力拉过来。
那是一封别在窗缝里的信件,署名:
VALENTE REI
“这户人说不定是从我们那边过来的,”青年用手指小心地戳着信封纸面,“‘REI’就是‘零’,这名字倒是挺酷的……”
“名字?”雷茵犯起迷糊,“不应该是姓氏么?”
“我们的姓氏是放在名字前面的,就像‘久世信’——‘久世’是姓氏,‘信’才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家附近的教堂里也有一个雷伊修女,姓氏就是‘REI’来着。”
“是么……”久世信嘟囔着。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直接把信抓走了。他疑惑地朝身边望去。
是加拉夏。但她现在不太对劲: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上去如临大敌——手攥着信封的一角,紧紧盯着署名。一丝锐利闪过深蓝的瞳,但紧接着就被模糊的阴霾笼罩。
青年与雷茵面面相觑。
“怎么了?”
“……唉?”红发人还没从愣神中缓过劲来。她慢吞吞把信放了回去,并试着整理自己的表情,虽然效果不算好。
“啊……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然后她抢在两个同伴发话之前飞快地说,“这里肯定有人住,我们随随便便进来恐怕不太好。”
“是认识的人吗?”这一次雷茵很敏锐。
加拉夏非常明显地顿了一下。
“……不清楚。”震动只是一刹那的,而且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说实话。
“名字碰巧一样而已吧。反正也隔了十多年了。”
“发小?”
“……记不清,可能是,”她耸耸肩,连表情也重新柔软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算了,走吧。”
学生们的背影匆匆消失在路尽头那一刻,一辆旧式汽车也从另一端驶来。
机械刹车发出吱呀的响声,它在方才三人避过雨的同一栋建筑前停下。白衣的少女从里面钻了出来,雨丝犹如油画罩染般,给那头浅金的长发蒙上柔光,她妖精一样步伐轻盈地穿过庭院,在门口站定——
然后被廊前那些尚且湿润的足迹吸引住了目光。有谁来过吗?少女疑惑地蹙起眉,回望身后。
只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寂静地延伸。
……向着远方。
TBC.
注1: 久世信比加拉夏•安布罗修和雷茵•诺瓦大一届,不过因为关系非常熟络,所以是平辈间的相处模式。“信”的真实读法是Shin,但加拉夏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误读作了Nobu,结果就这么将错就错地当作昵称继续下去了,于是这里用“阿信”作为区分。
注2:门牌上的名字是瓦伦蒂·雷伊,瓦伦蒂是名字,雷伊是姓氏。所以雷茵才是对的,是久世想多啦(笑
“嗯……”青年咕哝了一声。同行的女孩子则细心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提醒同伴把小腿上沾到的泥水擦掉。
……差点看成这个汉子在提醒擦了还想卧槽好一个暖男(??
哈哈哈哈哈哈久世就是个阿宅+胶佬!暖男?不存在的……(倒不如说这样的家伙能和俩妹子玩到一起本身就是个奇迹
我就喜欢这种小年轻错过的剧情!!!!!!!!!!!(暴跳
哎嘿嘿下一次的再会就已经完全物是人非啦!(あんなに一绪だったのに.jpg
我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