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塞缪尔送进医院后,医院立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亚瑟顿感全身血液倒流,变得冰凉无比。明明见惯了生死,但为什么,会独独在乎这一条相识不久的命?似乎有一根名为“命运”的线,在拉扯着他往前走。
“他的特殊情况我了解了,现在是谁负责他的医药费?”医生在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语气十分平淡地对人群询问。
亚瑟在一众人里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自此,照顾那个被遗弃孩子的责任,在众人眼里理所应当地套在了他的身上——可他们似乎都忘了,亚瑟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并没有这么做的义务和必要。
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一时好心,对落魄的人施与援手的过路人。
医生微微抬眼望向这个高出了他半个头,清秀俊美的男人。也许长相出众的确是一种天生的优势,让人情不自禁会多为他考虑一些,又或许是担心他是那种一头热血不考虑后果的小年轻一样,医生好心提醒道:“病人多处骨骼断裂,大脑损伤严重,脏器多有出血迹象,后续费用未知且昂贵,先生,您想好。”
“没关系。”亚瑟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文件,毫不拖泥带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娟秀刚劲,不禁让人想到“见字如面”四个字。
见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医生也不再劝阻:“那之后的事就交给海默先生您了。”
亚瑟对医生露出一个带着谢意的笑容:“好。”
“那个家伙可是在公共场合袭警了啊!怎么能把人交给他?”
“上面发话了,这事不做追究,当时情况特殊,听说那孩子就是他发现并带来警察局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那我就倒霉断了一只胳膊?”
“哥们,打碎的牙往肚子里吞吧。别看那家伙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后台硬着呢。”
“哼,不会是哪位高官豢养的小白脸吧?”
“狐假虎威倒好办得多。刚才到这里的协助医疗团队肩上的徽章,看见没?是达尔文生物研究所的人。前段时间西北的疫情就是靠着他们的研究所产出的新药,才控制住的……拜战争造成的化学污染所赐,如今哪个国家不是以医疗技术、药物研发为首要任务?医学方面的人才谁不是抢着头想要?”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这么目无法纪吧?这样的人,能带好孩子吗?”
“又不是你亲生的,后续怎么样你瞎操什么心?”
“……”
在楼道角落里被阴影笼罩的亚瑟,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两位警官的谈话。
一时冲动,下意识地反击,完全是出自身体的本能。的确是自己失去控制做出的错事,却因为拥有的权势而逃脱了责任,让亚瑟不禁自嘲地笑了。
什么医学院连续跳级、早早完成硕士学位的高材生,研究所最年轻优秀的外科医生,库尔斯克城的新贵,诸多头衔与成就,在死亡面前,统统毫无作用。
前天从手术台上下来,回头望向早已没有反应的躯体,他的心绪异常平静。是第几个了?自从接手了那个重要人物下派的任务,他的手早就不干净了。但是不能不做。风光无限的青年才俊躯壳下,都是被肮脏龌龊的蛆虫爬过的脏器。
看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干净得不属于这个世界,明明浑身脏兮兮的——不过,比起常能见到的尸体,那气味与模样已经算好得多了。
他下意识就出手相助了,明明自己从来不愿意主动招惹麻烦。
似乎周围的人都会不自觉的下意识向自己求助。在学校时,明明周围都是比自己年长的同级生,小组讨论进行到最后,总是会询问自己一番,才确定答案;在医科大附属当实习医生时,与他一起的住院医师也时常因为诸多琐事事情苦恼,曾说过“要是我像学长那样又聪明又会体贴人就好了”这样的话,因为惧怕严格的上级,转而向明明是竞争对手的自己求助。这只被遗弃的小猫也不例外,毫无防备的就这么和自己回家了,当晚还睡得如此安稳。稍微对他寄予关心,便向你投回炙热的眼神,缺爱得让人心疼。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那个孩子的眼睛这么说着。
然而他为什么会突然寻死呢?亚瑟很好奇,但他绝对不会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令人选择放弃生命的理由,再次想起时,就像撕开半愈合的血痂,将感受到加倍的疼痛吧?
不过,我这次是不是过于老好人了一点?亚瑟这么想着。
三天后,亚瑟收到了医院关于塞缪尔病情的通知。
“恭喜,那孩子恢复的很快,得益于他自身的自我修复,已经成功脱险了,现在人也苏醒过来了。”医生这则不带任何情绪的喜讯,却让亚瑟自心底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换班后,亚瑟直接去了医院,隔着玻璃窗,确认了病床上正在望着窗外发呆的孩子真的已经完全恢复后,他在震惊之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生出了那个念头: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藏好,不能被他们发现。
来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亚瑟态度坚决而不失礼貌地对医生说:“麻烦您把后续需要的药品器械依旧开给他,就照这个单子来。”
看着递过来的清单,医生不禁得因为纸上那昂贵的价格与繁杂的药物仪器而瞪大了眼睛:“可是……明明不需要?”
面前的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却用一副就像是在商场里购物一般的平淡语气,开口道:“不用在他身上,你开了之后卖给黑市,所得的收益拿去捐给你一直以来资助的孤儿院。”
冷不丁被道破了自己暗地里做过的事情,医生略感难堪,语调颇为不悦:“海默先生,您这是……”
“作为交换条件,请医生务必保密,无论是对任何人。要是泄漏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亚瑟身体略微前倾,一只手握拳撑着侧脸,那双茶色的明眸带着笑意,就这么看着他,语气中却是毫不掩盖的肃杀之气,“怎么样,一笔丰厚的财富,与丢掉性命,你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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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解决了一个问题,走出办公室的亚瑟感到松了一口气。而恰好在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起来。看见了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名,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卡洛斯,怎么了?”他此时的语气完全不似方才在屋内与医生谈判时那样冷酷森然,已然恢复了往常那般温柔亲切。
“亲爱的学弟,你这是要向所里隐瞒重要的潜在素材吗?还是说你准备自行研究好独占鳌头?无论是哪个?在我看来都愚蠢至极,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电话那边传来卡洛斯一如既往的辛辣发言。
亚瑟冷笑一声,道:“学姐,你在监视我吗?”
“我在你眼里已经愚忠到这个地步了吗?明明只是出于青梅竹马对你基本的关心。”似乎对亚瑟的反应有些不满,卡洛斯压低了语调,“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救这个你昨天才认识——不,你昨天才接触到的孩子,是出于这么目的?是你对所里行为的无声抗议?还是你那过剩的圣父本能在工作中无法释放,所以需要去照顾一个孩子?”
“都有。”亚瑟不否认,“卡洛斯,你比我在所里呆的久,应该更明白那个项目早已罔顾人伦,我不会让他成功的,现在通往成功的钥匙被我抢先得到了,我要把它藏好。”
卡洛斯沉默了,亚瑟此时正在往塞缪尔的病房走去,也不打算与卡洛斯多言:“你想知道的我都说给你听了,学姐,一根绳上的蚂蚱,就不要为难彼此了。”
TBC
哎,能发展出故事的主角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啊……
正是因为主角有故事才能写成故事不是吗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