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塞缪尔谈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微胖女性,黑色的卷发尽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宽大温吞的脸庞。即使她的语气已经足够温和,面部表情几乎可以用慈眉善目来形容,可塞缪尔依旧全程紧绷着四肢,一言不发。
他沉默着,低头注视着手腕处的衣扣。
让自己选择领养家庭吗,自己是否真的有选择的权利?在外婆家时,虽然的确被真心疼爱着,但始终是一个局外人。其他亲属也对自己的存在视而不见,避之不及,因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是那个女人成为共犯的罪证,是最肮脏的情况下诞生的杂种。
到哪里都一样吧,一旦身世被公之于众,就会立马沦为周遭茶余饭后的谈资,吐一口唾沫,再叹一句可怜。
外婆的葬礼上,他也没掉一滴眼泪,因此被其他人理所应当地斥责,并扫地出门。
意料之中吧,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至少在遇见亚瑟之前,他是这么想的。他知道我的过去后,会觉得恶心吗?会想要立即冲回家把自己待过的地方都用消毒剂清洗一遍吗?可是,昨晚触碰自己的双手是那么温柔,说话的语气中也满是关心,被那双茶色双眼注视的时候,一向空落落的心却充满了安全感。
即使身体被清洗干净,灵魂也依旧肮脏的自己,会被嫌弃的吧?
自己不过是他走在路上心生怜悯,突发奇想捡回家的一只流浪狗,喂一顿食物,洗一次澡,给予一晚安稳的睡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看起来很年轻,没必要被这样的我拖住之后的人生。
血缘所生的羁绊尚能轻易斩断,这样的萍水相逢的缘分又能延续多久呢?更何况,他连名字都未曾问过我,就是不想生出更多后续吧。
明明情况都已明了,可为什么一想到今后不会再被那么关心,胸口就像撕裂一般地疼。
“我们给你选了几个领养家庭,你可以先看看照片,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我不要别人,我只想和他呆在一块。
“这几位是家里有着与你年纪相仿孩子的人,到时候你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不,除了那个人身边,都是地狱,都是地狱。
渐渐,耳边响起仿佛附骨之毒般的低语——
“要不是因为要照顾你,你外婆怎么会到了这个年纪还会操劳成疾!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你就不该被生出来!看那个痞子爹和疯子娘,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都是你的错!你怎么不去死!怎么还有脸赖在我们家!”
“你给我滚出去!你又不姓墨菲!哪来的脸吃我们的住我们的!”
“又是哑巴,又是傻子!你说你还活着干什么?死一边去吧!”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先生。”人到中年的莱纳警长脸上满是被生活磨砺得疲惫不堪的褶皱,同亚瑟叙述完有关塞缪尔的身世与后续待办适宜,合上了文件夹,“你说你只是在路上遇到他的是吗?”
听面前的人用十分平淡的口吻叙述完这些,亚瑟不禁深呼吸一口气,他定了定神,道:“是的,警官。”
莱纳扶了扶额头,道:“我让一个女性警官去和他解释了,接下来可以给他找个能够领养他的家庭,或是送到福利院呆上几年。我个人的建议是找个好一点的家庭收养,会对他的心理健康成长有所帮助,毕竟在外流浪了一年,需要有一个好的环境去引导他,还不知道他目前是否遭受过心理创伤,童年时留下的阴影往往会伴随他一生。这孩子虽然看着年纪小,却已经满了十岁,所以最后还是得看他的意愿。”
亚瑟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莱纳警长也不催促,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似乎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亚瑟朝面前的中年警官询问道:“警官,请问一下,如果我想……”
“不好了!警长!刚刚那个白头发的小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爬出窗跳下去了!”一位警员猛的推开门,大声喊道。
“什么?!”莱纳还在震惊之余,亚瑟早已“噌”的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去。
“让开让开!别看热闹了!”警察正在事发地维护秩序,这一所地方警局因为辖区不大,所建的大楼是一座没有后院的独栋楼房,而大楼背面连接的是一向人来人往的小型菜市场,塞缪尔跳楼的窗口正是出于大楼背面。
此时正值午间休息时间,听见响动,周围便很快便聚集了一大批围观群众,正不嫌事儿大地伸着头想要一探究竟。就在警官们正要拉起黄条围出一块场地时,不远处,一位长相俊美的男人用着与他的外貌完全不符的动作,眨眼间便跑到了警官们的面前,一把推开了围在外围的两个警察,冲到了那滩模糊的血肉前,颤着手拿起手机,似乎想要打电话。
“你什么人!给我出来!”一位警员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拽起。
“滚开!”眼前这个面相过分精致且气质温和的男人,居然一把将拉住他胳膊的警官一个背摔压在身下,同时迅速拨出了一个号码,“卡洛斯,我在皇后东区三号大道,你快带人去附近的医科大附属,救命。”
挂掉电话,亚瑟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不住地颤抖。活了二十四年,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是害怕,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有多血腥凄惨,而是他发现,这个前一天还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的生命,下一刻可能就会永远消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跪在塞缪尔身边,帮着随后赶来的警局里驻护士们,小心把塞缪尔抬上担架。
“立刻联系最近的医院派救护车来!病人头部大出血!”
塞缪尔抬头望向四周,只见到一片漆黑……
这是在哪,我终于死了吗?
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好安静,好安心。
走着走着,他隐约看到前方伫立着两个人影,等到看清时,便发现是一位白发男人与一位红发女子。
父亲……母亲……?
前面的两个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到来,回头望向他。
两股视线打在塞缪尔身上,让他顿时犹如被万箭穿心般地疼痛。塞缪尔惊恐万分,不顾一切转身往回跑。
救我……我不要在这里……谁来……谁来救救我……
“塞缪尔……”
是谁?
“塞缪尔……你别吓我……”
你是谁?
“不要死……塞缪尔……以后我照顾你……你要活下去……”
死后出现的幻听吗?是那个人的声音……他知道我的名字了啊……
TBC
【冲到了那滩模糊的血肉前】←我还以为是亚瑟认错人了,一般来说血肉模糊不都是摔成饼饼了么……后来想起来塞缪尔自愈能力很强……很强的意思在这里大概是只要脑子没摔的到处都是还有一口气就能活下来吧……
其实脑子没了还能活着!!!关系到剧透就不说了!!!
脑子没了还能活……这个666